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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披荆斩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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项少龙回营换上夜行装,箍上戴针的腰甲,扣上攀山的上具,背起弓矢,吻别雅夫人往营后走去。
  经过赵倩的凤帐,忍不住在营门处唤道:“公主!”
  战鼓的声音愈来愈急,显示敌人快要发动攻山。
  “咚咚咚……”
  一下一下像死神的呼唤般直敲进战场上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。
  赵倩不知是否在思念项少龙,听到他的声音,惊喜地掀帐而出问道:“少龙!你怎会在这里呢?噢!”明媚的秀日落到他的夜行衣上。
  项少龙看着这像乌廷芳般可爱的美丽少女,至真至纯的清丽容颜,一直压制的深情,涌上心湖,微笑道:“我现在去制敌于死地,公主不给我一点香艳的鼓励吗?”
  赵倩吃了一惊,俏目射出崇拜倾心的神色,温柔地仰起俏脸,嘟着小嘴,静待初吻和幸福的降临,没有半点畏怯,玲珑有致的酥胸急剧起伏。项少龙心中贯满柔情,对这位被父亲当作一件政治工具的金枝玉叶,生出誓死保护她对抗任何伤害之心,在她香唇上深深一吻,同时两手探出,把她搂得紧贴胸怀。
  营边忽地喊杀震天,敌人开始攻上斜坡。
  项少龙和赵倩却是充耳不闻,完全迷失在那种亲密融合,销魂蚀骨的醉人接触里。喊杀和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,潮水涨退般此起彼落。
  项少龙放开赵倩,微微一笑道:“得此一吻!我项少龙有信心保护公主直至地老天荒。”
  赵倩心神皆醉,项少龙早没入营后的黑暗里。
  北风呼啸。
  项少龙施展浑身解数,纯靠记忆、感觉,沿早先系下的索子,攀过峭壁,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敌军一侧,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贼营潜去。他曾受过二十一世纪最严格的军事训练,如此黑夜偷营,实乃小儿科的事。不用负上近百斤重的战甲,他活像鸟儿长出翅膀,腾跃移动时迅若狸猫,直抵敌阵的大后方。
  贼兵结的营阵叫“上方阵”,形成由内至外共五层的大小方形。放粮物的营位于后方,设有两个大围栏,关着数百匹战马。
  那边的情势愈趋紧张激烈,贼营这边却愈安详宁静,灯火黯淡。尚未轮到攻山的贼兵,正尽量争取休息的时间。项少龙心中暗笑,项某可保证你们今晚好梦难圆,有的只是一个残忍现实的噩梦。留心观察后,贼军的营地保安松弛,甚至有守兵坐下来打瞌睡。
  当他到达马栅,更觉好笑,原来十二个值夜的贼兵竟围在一起赌钱,兴高采烈,像完全不知那边敌我双方正陷于紧张的胶着状态中。只要解决这十二个小贼,他就可以放火烧粮烧营。问题是怎样可杀掉十二个慓悍和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贼兵,不让一人逃掉?项少龙大感头痛,此时其中一个人朝他走来。
  项少龙先是吓了一跳,幸好看到那人边走边解裤头,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勾当,忙闪往一棵树后,那人刚步入林内,刃光一闪,咽喉微凉,登时了账。项少龙收起飞虹,脱掉那人的外甲,披在身上,大模大样走回去,直来到其中两人身后,探手抓紧他们的头发,大力扯得两人头颅猛撞一起,然后两掌扬起,迅疾无比地劈在另两贼颈侧处。两下手法一气呵成,干脆利落,当四人倒下,其它七个贼兵方醒觉发生什么事。刃光闪处,项少龙手执飞虹,跃上临时当作赌桌的石头,割破另三个人的咽喉。
  “砰!”
  一脚踹出,命中刚把刀子拔出一半的另一名大汉面门,把他踢昏,剩下的三名贼子魂飞魄散,分往两旁滚开去。
  项少龙心中暗笑,飞虹脱手而出,穿背击杀其中一人。另两人见他丢了武器,拔剑扑回来。项少龙探手腰间,拔出两支飞针,手腕一振,飞针电掣而出,插入两人眉心。当他们尸体倒地,项少龙早拾回飞虹,没入黑暗里。
  喊杀声更趋激烈,檑石声隆隆作响,可见敌人攻近斜坡顶,成胥等不得不放下檑石,冲击攻上来的敌人。此际项少龙成功拆毁后方的马栏,忙解下大弓,穿行众马间,来到靠近粮营的一方。由这个角度窥视贼营,刚好见到三丈外位于后方最外围一排二十多个营帐,每个帐幕外都挂有风灯,在北风里摇摇晃晃,营地里清清冷冷,只有几个守夜的贼兵在打瞌睡,防卫散漫。这也难怪他们,此处乃他们后防重地,又以为项少龙的人全被围困在绝境,故而粗心大意。
  今早项少龙占高势之利,清楚看到最后两排四十多个营帐,均用来放置粮食,所以省却再作探察的烦恼。这土方阵的营地,首尾向着南北,现时吹的是北风,所以若他成功燃烧位于北端的粮营,火随风势,很快便能席卷整片广阔的营地,尤其营地内仍是野草处处,极易酿成不可收拾的大火。
  打定主意,项少龙单膝跪地,先把火箭燃点,射往最接近他的粮营,他取的是营帐背营地的一面,除非火苗蔓延,否则敌人一时难以察觉。燃着外围的粮仓后,他又用火种点燃马栏内喂马的饲料,这才找上其中一匹特别壮健,没有鞍蹬的战马,绕穿营地旁的疏林,转往营地的中部,此时营北冒起浓烟,火焰窜闪,部份惊觉突变的贼兵大喊救火,往那方向赶过去。更使贼人心乱的是战马惊嘶狂窜的声音,闹得整个营地骚动起来。
  项少龙一边策骑缓行,一边不住射出火箭,取的都是外围的营房,只要外围火起,在内围营帐的熟睡者休想逃出。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北端炽烈的火势,他又穿上贼兵的战甲,公然穿过营地,驰往另一边的外围处。
  贼兵营地内世界末日般混乱,正要争取休息时间,以作下一轮攻击的贼子,纷纷睡眼惺忪由营内钻出来,茫然不知发生什么事情。有些则以为有敌人来袭,衣甲不整提兵器扑出来。四处尽是狼奔鼠窜,慌忙失措的贼兵。北端蹄声由疏转密,显是战马受惊,由那端逃往草原去。
  项少龙策骑而过,竟没有人怀疑他,还有人呼喝他这拥有一匹马的人,去追赶逃逸的马儿。项少龙答应一声,转个圈依然驰往另一边的外围去,这时后方边缘处的营帐,全陷入大火里,火势波及四周的草树,迅成燎原之势。他火箭用罄,索性抛掉长弓,拔出飞虹剑,逢风灯运剑挑破,火油落到地上,立即燃烧起来,比火箭更管用。
  身后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。项少龙忙伏在马背上,三枝劲箭擦背而过。他哈哈一笑,一夹马腹,早已驰远,再挑十多盏风灯后,发觉远近贼兵均向他赶来,不再犹豫,策马快速远遁,往己方营地奔去。此时攻营的贼兵正仓皇撤退回来,慌乱下还以为大批敌人来犯,阵脚大乱。这些贼人除灰胡、狼人和另外四名领袖,其它全是步兵,赶回来时,灰胡等骑马者自是遥遥领先。项少龙艺高人胆大,收起飞虹剑,两手拔出飞针,暗藏手内。
  黑夜里只能借助远处的火光,看不真切,灰胡等还以为来的是报讯的自己人,大声喝道:“什么事?”
  项少龙大叫应道:“是信陵君的人!”
  众贼头都大吃一惊,加速驰来。灰胡和狼人落在较后方,项少龙暗叫可惜,两手扬起,飞针电射而出。他腕力何等厉害,兼之飞针尖长,穿透力惊人,破胸甲而入,策马奔在最前面的两名贼兵领袖立时中招。两贼尚未倒下,项少龙又拔出两根飞针,在两人间穿过,掷往后排两人。
  灰胡和狼人同时惊觉不对劲,大喝声中取出长剑,策马由两侧绕来。前排两人已在惨哼声中翻倒马侧,项少龙无暇取回飞针,一手策马,另一手拔出飞虹剑,往左侧来的狼人迎去。
  狼人一声暴喝,借健马冲刺之势,一剑照脸劈来。项少龙一声长啸,举剑挡格,同时侧倾往外,借势飞起一脚,踹在狼人腰际。这一脚乃由泰国拳改良出来的侧踢,劲道十足,狼人一声惨嘶,跌下马背。
  此时后排两个中了飞针的人才掉在地上,发出两声沉响。战马失去主人,受惊下跳蹄狂嘶,其中一马铁蹄下踏,正好踹在倒地的狼人的胸膛处,骨折肉裂的声音立时爆起,把这凶人当场踩死。项少龙绕两匹马转了一个圈,乘隙拔出另一根飞针,赶到灰胡背后。灰胡见情势不对,掉转马头,朝陷进大火的营地全速奔逃。项少龙扯掉贼甲,减轻重量,狂追过去。
  他这匹马负重比灰胡那匹至少轻百来斤,兼之特别壮健,转眼追到灰胡七、八个马位后。项少龙一声不响,投出飞针。那知灰胡见逃不掉,索性勒马回身,刚好避过飞针。这处恰好是由山上撤回来的贼兵和着火贼营的中间,四周无人,变成一对一的局面。
  灰胡持剑反杀过来,大喝道:“来者何人?”
  项少龙大笑道:“还不是你的老朋友项少龙。”
  铿锵声中,两人擦马而过,交换二剑,谁也没占到便宜。项少龙想不到他膂力既强,剑术又精,掉转马头,纯以双腿控马,右手飞虹剑,左手拔出飞针。这些天来他大半时间在马背上度过,使他的骑术突飞猛进,早非当日的吴下阿蒙。
  灰胡乘机取出弩弓,以迅速的手法装上弩箭,“飕”的一声向他劲射一箭,长剑则咬在嘴上。项少龙一直以来的训练足闪避枪弹,那会惧怕他的弩箭,往侧一闪,避过来箭,一夹马腹,加速前冲。
  灰胡想不到他能避过必杀的一击,大吃一惊下将空弩往他掷来,伸手取过大口咬衔的长剑。项少龙飞起一脚,踢掉掷来的空弩,飞虹剑闪,横扫灰胡胸膛。
  “当”的一声激响。
  灰胡虽险险挡格此剑,但因自己是仓猝招架,对方则蓄势而发,又借马儿前冲的力量,整个人被劈得翻仰马背上。项少龙一声暴喝,反手掷出飞针。
  “叮”的一声,飞针虽射中灰胡,可惜却是射在他坚硬的头盔,反弹开去。
  项少龙知道形势危急,若这样任由两马往相反方向错开,将没有可能再在离贼营的短程里赶上这凶人;行个险招,离马后翻,凌空打个觔斗,飞虹剑脱手飞出。这时灰胡刚坐直身体,两脚夹着马腹,给项少龙那锋利无比,来自越国巧匠精冶的飞虹宝剑贯背而入,把他当场刺死。马儿狂奔而去,十多丈外,灰胡的尸身终翻跌马下。
  项少龙安然落地,赶了上去,拔回飞虹剑。己方营地处杀声震天,显是成胥等见贼人溃不成军,乘势杀出阵来。
  项少龙豪气涌起,割下灰胡的首级,不理流着的鲜血,提起首级,飞身上马,迎着退回来的二千贼兵赶去,大叫道:“灰胡死了!灰胡死了!你们快逃!快逃!”
  那些持着火把赶回来的贼子,因后有追兵,早心慌意乱,又见前方来人手提灰胡首级,还以为来了强大的敌人,哪敢逞强,一声大喊,四处逃去。兵败如山倒,后边的贼兵哪知发生什么事,连锁反应下,也亡命奔逃。二千多人,不战而溃。
  项少龙转瞬与杀来的成胥等大军相遇,全军欢呼震天,往成了一片火海的敌阵杀去。贼兵既失领袖,又被烧掉营帐,丢失马匹粮食,谁还有心恋战,望风而逃,项少龙率领众兵将冲杀直至天明,大获全胜。
  是役斩贼过千,项少龙方只五人阵亡,伤一百五十多人。以不足一千的兵力,破敌人过万大军,伤亡如此轻微,实属难以想象的奇迹,确立了项少龙在战场上的地位。
  不过亦胜得很险。贼营起火时,灰胡的人已清除斜坡上所有障碍,填平陷坑,正要发动越壕之战,因己阵告急,撤退下去。那些木栅反成贼兵撤离的障碍,被滚下的檑石和居高射下的箭矢杀得血流成河,俨若人间地狱。
  灰胡和狼人的首级浸在药酒里,由轻骑抄快捷方式送回去给赵王,让他向国人显逞威风。此更是项少龙对抗赵穆的心理攻势,使赵王愈来愈感到他的重要性,异日若因赵倩的事出岔子,仍有商量转寰余地。
  当项少龙回抵营地,除更添嫉恨的少原君托病不出,平原夫人都出来欢迎他凯旋归来,更不用说赵雅、赵倩诸女。自古美人爱英雄,众女眼睛望着他的那种迷醉崇景之色,教他似飘然置身云端。
  在二十一世纪,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,一切是集体的配合和行动,个人只是组成整体的一枚小螺丝钉。但在古战国的年代,则充满个人色彩的浪漫英雄主义,故此才有商鞅此类扭转整个时局的人物出现,又有廉颇这种绝代名将叱咤沙场。项少龙却名副其实是超时代的产品,拥有现代化的军事知识和训练,故能屡施奇兵,破敌取胜。
  满腹诡计的平原夫人登时对他刮目相看,转动其它的念头,如此人才,倘浪费掉实在可惜。
  项少龙多处受伤,被赵雅和赵倩硬拖到帅帐里,为他洗擦伤口、敷上伤药。
  雅夫人见赵倩对项少龙只穿短裈的身体毫不避嫌,大感奇怪,又心中忧虑,若两人纠缠不清,肯定祸患无穷。
  赵倩心痛地道:“痛吗?”
  被两个娇滴滴美人儿的玉手抚在身上,差点舒服得呻吟起来,项少龙以微笑响应,躺在席上,迷糊间,带着两女的香气沉沉进入梦乡。
  大胜灰胡后,项少龙仍在那里逗留近十天。伤病者均日渐康复,各人商量后,怕魏人再耍手段,决定不等关朴的救兵,自行上路,最好当然是于半途遇上救兵。得此决议,项少龙往见平原夫人。她的家将对他态度大改,敬若神明。
  项少龙早从雅夫人处得悉,自平原君逝世后,他遗的三千多家将食客,均不看好少原君,纷作鸟兽散,最后剩下不到五百人。赵王若非念在他们与信陵君的关系,亦不会纵容少原君,使他成为在邯郸横行的恶霸。
  这些家将大部份是赵人,对魏国无甚好感。此时逐渐觉察到平原夫人等回到魏国后,可能再不返赵国,所以人心思变。而项少龙则是最理想的投靠对象,一来因他乌家孙婿的背景,更重要的是看到他正义的为人、高超的剑术和惊人的胆识。
  在这时代,只要是强人,便有人依附和追随,而项少龙正是这样一个如日之初升的强人。食客和家将,代表的正是本身的实力。当年信陵君能夺晋鄙的兵符对付秦人,是因为本身有数千家将。现在平原家的人对他态度大改,乃最正常不过的事。
  在平原夫人的帐外,他遇到痊愈得七八成的少原君,后者看也不看他一眼,径自去了。项少龙暗忖好小子,我不去找你麻烦,可算你祖宗有福,竟然给我脸色看。自重创少原君后,他对少原君的仇恨淡多了,但碰上他这种仇视的态度,不由勾起旧恨。
  帐内,平原夫人蜷卧席上,肘枕软垫,一副慵懒诱人的风情,害得项少龙的心儿忐忑地跳。她生少原君赵德时年纪当不会超过十五岁,所以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,她仍只不过三十出头,恰是女性最有韵味、风情和需要男女欢好的时刻。与这种成熟女性的交往,必然是肉体满足的追求,不像少男少女般充满憧憬和幻想,而转趋为实际的利益。所以当看到平原夫人的媚样儿,份外使他联想到男女之事。他反而规矩起来,老老实实在她脚侧坐下。
  平原夫人淡淡道:“项少龙,你是否想不待援军,立即上路?”
  项少龙一惊道:“你猜到了!”
  平原夫人风情万种地白他一眼道:“不是猜,而是从你的性格推想出来的,因为你绝不是那种放弃把主动权握在掌心的人。”
  项少龙有点招架不住,苦笑道:“夫人似乎对我改变态度,不但不防备我,还似在引诱我哩!”
  平原夫人“噗哧”笑起来,再白他一眼道:“你自己心邪吧!不过我却不是要引诱你,而是希望和你恳诚一谈,因此态度改变,是很自然的事。”
  项少龙故作惊讶道:“这样说,夫人一直不是以坦诚待项某。”
  平原夫人坦然道:“可以这么说,因为那时我还看不透你,到你大破灰胡,我弄清楚你是个绝不肯受人操纵的人,而你亦有足够的智慧能耐做到这点。”
  项少龙苦笑道:“你把我弄胡涂了,我怎知你什么时候说的话是真,什么时候说的话是假。或者你只是改变对付我的策略?”
  平原夫人没有正面回答他,却突然道:“你知不知道安厘为何要破坏赵魏这个婚约?”
  项少龙摇头。
  平原夫人眼中射出缅怀伤感的神色,缓缓道:“此中来龙去脉,须由十二年前说起,那是长平之战前三年,赵倩只有三岁。”
  项少龙现在对当时的历史,已颇为熟悉,闻言道:“夫人说的当为秦昭王派杀人王白起攻韩的事。”
  平原夫人失笑问道:“杀人王?哼!此绰号倒很适合这个满手血腥的凶徒。”
  叹一口气接着道:“秦人若要东侵,首当其冲的是我们三晋的魏赵韩。身受其害之下,感受特别深刻,为此三晋最有权势的三个大臣,秘密私下协议,要在有生之年,使分裂的三晋重新合成一个强国,就像以前的大晋,只有这样,才能击败秦人,成为天下至尊。”
  项少龙一怔道:“原来竟有这般想法。”
  平原夫人岔开话题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嫁给平原君?”
  项少龙暗忖当然是因你以为平原君可篡位自立吧!口中却说:“那是否另一项政治交易?”
  平原夫人漠然道:“大概可以这么说,亦是协议的一部份,利用皇族间的通婚,拉近各国君主的距离。”微笑道:“但最主要的原因,是我和无忌两人对赵国有很大的期望,长平一役之前,赵人拥有天下最精锐的雄师和名将,所向无敌,赵国更是第一个弃车战而改以骑兵为主的国家。”
  无忌是信陵君的名字。
  在春秋之际,纯以车战为主。战车乃身份和实力的象征。改车为马,实是一项划时代的改革,也改变了战争的形武。赵国因与强悍的凶奴接壤,长年累月的交战经验下,赵人深切体会到这些以骑射为主的游牧民族的军队,实拥有更大的灵活性和来去如风的攻击力,所以舍弃以战车为主中看不中用的作战方法。
  平原夫人黯然道:“可是长平一役,粉碎了我们的美梦,却更使我们相信,所谓生存之道,唯一的希望是分裂了的三晋重归于一。只有这样,才可避免互相间的倾轧和战争。”
  项少龙道:“那三个大臣,魏国的当然是信陵君,赵国则是平原君,韩国是谁呢?”
  平原夫人道:“我不想说出来,总之他们运用影响力,为三国定下连串婚约,赵王后正是韩人,信陵君则娶赵女为妻,此次赵倩嫁给魏国的储君,是协议里至关重要的一环。”
  项少龙恍然大悟,拍着腿道:“定是安厘王风闻此事,怕三晋合一使他失去王位,故如此不惜一切破坏婚约。可是他身为魏国之主,要悔婚一句话便成,何必费这么多心力?”又冷冷地看着她道:“为何夫人又要破坏赵倩的贞操?”
  平原夫人俏脸微红道:“可否不和我算旧账!”
  幽幽一叹道:“现在形势已变,平原君的早逝,赵国大权旁落到赵穆这狼子野心的人手里,信陵君因而被迫返回魏国,与昏君安厘展开新一轮的斗争,赵倩的婚约早失去原本应有的意义。”
  她又沉思顷刻,凤目凝视着项少龙道:“实际上现在没有人讲信用,外表上却谁都扮作以诚信治天下道貌岸然的样子,安厘屡屡失信于国内国外,怎能再次失信于赵人。况且他对无忌非常忌惮,岂敢公然悔约。”顿了顿低声道:“对付赵倩只是其次的事,他真正想除去的人是我。因为他知道当我和无忌合起来,对他会构成很大的威胁,因为我有无忌所没有的决心。”
  没有人比项少龙更明白她最后这句话,看着她闪闪生辉细长而妩媚的凤目,沉沉地道:“夫人为何忽然肯对我推心置腹,说出天大的秘密?”
  平原夫人玉腿轻移,贴到项少龙股侧,俏脸升起两朵红晕,柔声道:“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新的希望,除非你永不返回赵国,否则必须和赵穆展开生与死的斗争,若你能除去赵穆,甚或取而代之,那三晋重合再次变成有可能的事,”再低声道:“但这仍非最重要的原因,项少龙你想听下去吗?”
  项少龙大感头痛,茫然不知她是否只是以另一种计谋来对付他。那晚偷听她母子对话,平原夫人给他那毒若蛇蝎的印象实在太深刻。而且她这么宠纵儿子,怎会对儿子的仇人毫无保留地动情和推心置腹?他暗忖你要和我玩游戏,我只好奉陪到底。伸手放到她大腿上,欣然道:“当然要听!”
  平原夫人俏目泛上一层动人的云彩,垂首看着他跃跃欲动的手,轻轻道:“因为人家想向你投降,乞求你的爱怜。”
  项少龙上前封住她的香唇,不片晌平原夫人全身剧烈颤抖,唇舌因情欲紧张而寒如冰雪,那种无可掩饰的生理反应,教项少龙欲火大炽。一声冷哼,由帐外传来。两人吓得分了开来,往帐门看去。
  少原君掀帘而入,双目闪着近乎疯狂的愤恨和怒火。他们同时想到少原君其实早进来看到两人的亲热情况,只是再退身出去,以冷哼惊醒他们,然后又扮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进入帐内。
  项少龙心中涌起报复的快意,不待少原君说话,起身道:“今晚我们趁夜行军,夫人请准备一下。”看也不看少原君,径自离开。
  项少龙现在明白了很多以前有若藏在迷雾里的事,例如田单之所以派出嚣魏牟来破坏魏赵之间的通婚,正是因为不想有三晋合一的局面出现,那不但对秦国不利,亦威胁到齐国和其它国家。三晋虽不同姓,终因曾共事旧主,比起别国自然更亲密靠近。当年信陵君不惜盗虎符、窃军权,正是要保存赵国,希望有一天二晋能重归于一,成为最强的国家。但陶方曾说过魏人最不可信,平原夫人纵然对自己或有三分真情诚意,于信陵君他顶多是只有用的棋子。而更影响他决定的,是他知道三晋根本不会再合而为一,这早清楚写在史书上。他能改变历史吗?
  “兵卫大人!”
  项少龙循声望去,原来是赵倩两个贴身婢女里的翠桐。这两个陪嫁的婢女均生得非常秀丽出众,比赵倩大一两岁,约在十七、八岁之间。
  翠桐怯生生地拦着他垂首道:“三公主有请大人。”
  十多天来,项少龙和赵倩两人郎情妾意,早打得火热,除未逾越最后一关,什么男女亲热的动作都尝过做过,忍得不知多么痛苦。所以近两天他们反克制起来,不敢太过放肆,免得铸下大错,给别人拿到他的罪状。
  赵倩见他来到,欣喜地把一个亲手缝制的长革囊,送给他道:“这是人家特别为你的木剑做的,倩儿最不欢喜兵刀凶物,只有项郎的木剑是例外。”厌恶地盯着他腰间的飞虹剑一眼。
  项少龙贪飞虹轻快,所以爱把它随身携带,见美人情重,笑道:“越国名剑竟看不入眼吗?”
  赵倩横他一眼道:“越剑形质高雅古朴,但因它乃赵穆赠你之物,睹物思人,所以我不想见到它。”
  项少龙讶异地道:“原来你不欢喜赵穆。”
  赵倩两眼一红道:“我不但恨他,更恨父王。”
  项少龙将她拥入怀里,移到一旁,和她坐在席上道:“赵穆对你有不轨行为吗?”
  赵倩伏入他胸膛里,幽幽道:“我与魏人有婚约,他尚不敢如此放肆,倩儿的娘却是因他而死。”
  项少龙失声道:“什么?”
  赵倩热泪涌出,紧搂项少龙道:“项郎为倩儿作主,替我把这奸贼杀了。”
  项少龙为她拭去泪珠,柔声道:“你先告诉我你娘怎样被他害死。”
  他一直没有问及赵倩有关宫内的事,还以为现在的赵王后是她的生母。
  赵倩泪眼盈盈凄然道:“那时倩儿的亲娘乃父王最宠爱的昭仪,一晚赵穆和父王把娘召进寝宫,次日娘悬梁自尽,倩儿才只十岁,那情景却永远不会忘记,娘死得好惨啊!”再次痛哭起来。
  项少龙想不到美丽且纯洁无瑕的公主,竟有这么凄惨可怕的童年,任她痛哭泄出仇怨,抚她香背,心中涌起不能遏抑的怒火。赵穆和孝成王两人是禽兽不如的家伙,竟在宫帏里玩变态的勾当,由此推之,宫内还不知有多少受害者。王宫实是个最藏污纳垢,不讲伦常的地方。唯一改变淫乱风气的方法,是由自己来把天下统一,确立新的法制。
  他记起墨家最后一个伟人元宗的话。当日他和元宗讨论起当时代的思想,项少龙提到孔子,元宗不屑地道:“他只是不肯面对现实,终日思古忧今,只知拥护传统,不辞养尊处优之人。提倡所谓的礼乐,令诸国君主更穷奢极侈,把国人的财富变成一小撮人的私利。他又尚高论,不明实务,更不知行军打仗之窍,最可恶者是鄙视手艺,对种园的弟子樊迟竟有‘小人哉’之讥。”项少龙当然没有反驳他的识见,不过亦知墨孔两家的思想处于南辕北辙两个极端。墨子不但是著名的战士,还是孔子鄙视的巧匠。他胼手胝足,以礼乐为虚伪浪费奢侈。还有最大的分别,就是孔子的学说有利传统君权,而墨子却是一种新社会秩序的追求者。没有统治者会喜欢墨翟的思想,这亦是孔子日后被尊奉的主因。
  项少龙从元宗口中,始得悉“儒”这一名词在当时并非孔子的信徒专用。所谓儒者,最初实乃公室氏室所禄养的祝、宗、卜、史之类,主家衰落后流落民间,藉对诗、书、礼、乐的认识,帮助人家丧葬祭祀的事务,又或教授这方面的事,赚取生活费用。到孔子提出“君子儒”的理想,“儒”始变成他们的专称。
  每一种学说,代表某一种政治思想。对项少龙来说,墨翟的思想比较合他的脾胃,不过当然不是全盘接受。
  赵倩哭声渐止,见他默然无语,忍不住唤道:“项郎!”
  项少龙捧起她的脸蛋,亲了几下道:“不用怕!以后有我保护你。”
  赵倩凄楚地道:“我不想回赵国。”
  项少龙一愣问道:“你想留在魏国吗?”
  赵倩娇嗔道:“当然不是,只要能随在你身旁,什么苦我也不怕。”又饮泣道:“假设回到赵宫去,没有婚约,赵穆一定不会放过我,那时倩儿唯有一死以报项郎。”
  项少龙皱眉道:“他真会这样横行无忌吗?妮夫人不是在他魔掌外安然无恙?”
  赵倩道:“妮夫人怎同哩!她公公乃赵国名将趟奢,军中将领大部分来自这系统,所以尽管是赵穆亦要对她投鼠忌器,不敢强来。但我赵倩的身份全赖父王的赐予,他不维护人家,倩儿将呼救无门。”
  项少龙安慰道:“有我在哩!”原来赵妮嫁的是赵括的兄弟,难怪赵妮和雅夫人关系如此密切。
  赵倩凄楚地道:“赵穆最懂用药,若他有心得到我,倩儿根本无法拒绝,惟有学娘那样!”悲从中来,再次痛哭。
  项少龙心中烧起熊熊仇恨的火焰,为了赵倩,为了舒儿的血海深仇,当他再回赵国,将是他和赵穆决一生死的时刻!他会不择手段地打击这奸贼,纵然须借助信陵君和平原夫人,在所不惜。
  离开赵倩后,回到帅帐。成胥和乌卓两人在等侯,与他商量往封丘去的路线。
  与平原夫人一席话,使他茅塞顿开,很多以前不解的事,现在豁然而通。若能回到二十一世纪,定可成为战国史的权威。
  三家分晋,变成韩、赵、魏三国,讽刺的是三个国家无时无刻不在希望重归于一,问题只是由谁来当家作主,最直接的方法是侵略和征服。首着先鞭,风头十足的是魏国,破邯郸并占领两年,后在齐国的压迫下退兵。齐国当然不是对赵人特别有好感或见义勇为,只是齐国最恐惧的是三晋合一,因为在那形势下,第一个遭殃的,当然是紧靠三晋的齐国。后来魏国遭到马陵之战的大败,十万雄师,一朝覆没,主帅太子申和大将庞涓战死沙场,自此一蹶不振。马陵之战之于魏国,有点像长平之战之于赵人,均是影响深远。
  各国因深恐三晋合一,所以趁其颓势,连连对魏用兵,齐秦楚接二连三予她无情的痛击,魏国再无法以武力统一三晋。可是秦人的威胁却日益强大,于是三晋最有权势的三个大臣,密谋通过婚约等等手段,希望以和平的方武使三晋合一,细节当然只有他们才知道。但齐国仍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们,所以田单派来嚣魏牟,破坏这次通婚。